室外的寒冷一瞬间袭来，我看见顾逸尘发梢上的水渍渐渐凝结成霜，就像他现在说话时的语气。

“简夕，你干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？当初甩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。”

他死死盯着我，眸色深沉，里面闪出几分暴怒的寒光。

“说话啊！你嫉妒吗？后悔吗？告诉你，这都是你应得的。”

“你就活该眼睁睁的看着我爱别人，把最好的都给别人！”

“我不但要你随叫随到，我还要你给里面那个女人设计婚纱，我要让你亲眼看见我是怎么娶她的！”

他的怒气飙升，两双大手掐的我胳膊生疼。

我再也忍受不了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，一滴一滴落到了他的胳膊上。

我突然想要告诉他我生病了，我开过颅，我自己一个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。

可话刚到嘴边就听到了他的冷笑。

“别随随便便就掉眼泪简夕，你的眼泪在我这里已经不值钱了，想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把我玩弄的团团转，你做梦。”

“我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我了。”

“从前的那个顾逸尘早就死在那个寒冷的雨夜了。”

是啊，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顾逸尘了。

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？

我无力地看着他，心如死灰。

“我不干了，我辞职，行么？”

“不行。”

眼前的人抿着唇，从浴袍口袋里摸出手机，打开图片放大了放在我的眼前。

上面白纸黑字写着：“如无条件单方面违约，需要支付违约金五十万。”

而我的签名就在上面。

原来，得知可以获得工作的那一刻，我像个傻子一样，想都没想就签了上去。

顾逸尘鄙夷的看着我。

“简夕，你现在有五十万吗？”

我突然笑了。

五十万。

足够我买一辈子的药了吧。

突然，脑子里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，我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。

好在，这不会发生癫痫。

这么多年，我早就可以清楚的判断出各类疼痛的不同感觉。

顾逸尘退后两步，指着我的脸恨恨地说：“简夕，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，我已经不会再信你这一套了，就算你生病了，我也不会心疼。”

他走了。

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凛冽的寒风中。

那一刻，我突然就觉得解脱了。

顾逸尘，我不会再喜欢你了。




没多久，公司上下都知道顾逸尘有未婚妻了。

“你们听说了吗？老板下个月就要结婚了。”

“谁呀谁呀，我怎么没听说？”

“就是那个小演员姜萌啊，你们不知道吗？听说现在都同居了。”

我早就知道了，因为我每天晚上下班都要去顾逸尘的家里，帮姜萌量尺寸，选样式，画设计图。

即使我告诉顾逸尘我不想太晚回家，可他还是没有放过我。

他成倍成倍的给我加班费，又没完没了的折腾我。

我不知道，自己的身体到底还能撑多久。

半个月后，公司为了长远发展，专门在最豪华的酒店宴请近来合作最密切的几家企业。

还特别通知，每位职工都要参加，并且盛装出席。

我翻箱倒柜地找衣服，却只找到一件过了时的长款黑色晚礼服。

这还是参加大学毕业舞会时顾逸尘给我买的。

我后来才知道，为了这条裙子他偷偷打了一个月的工。

如今，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。

没办法，我用剪刀剪短了裙摆，尽量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件新裙子。

宴会开始了，我在最靠边的桌位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。

顾逸尘和姜萌一起出席，宛如一对璧人。

他时不时的看向我，又看向我的裙子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
我一点也不在意他，老老实实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
可即使这样，还是会有人来找麻烦。

酒过三巡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举着酒杯，踉踉跄跄的走到我身边，开口就是调戏。

“小美人，你是顾总的员工啊？注意你半天了，干坐着多没意思啊，快来跟哥喝杯酒！”

我吓的往后挪了挪，尽量维持礼貌，“不好意思，我不会喝酒。”

“这么不赏脸啊？”

他大叫一声：“顾老板，你的手下不给我面子！”

我看了一眼顾逸尘，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，不高兴，但也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。

中年男人把顾逸尘的冷漠当成了默许，他按住我的肩膀大骂了一声：“你他妈竟然看不起我！”

我非常厌恶的躲开他的手，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。

仅仅一秒，他愤怒地将一杯酒一滴不剩地狠狠泼在了我的脸上。

一瞬间，火辣辣的刺痛感袭来，我眼睛都睁不开了。

那夹杂着烟味的酒，像是一滩恶心的蛆虫不断钻入我的口鼻。

屈辱，愤恨，一下子充斥了我的大脑。

这段时间，我受的所有委屈都争相恐后的想要在这一刻爆发。

我站起来，将随身携带的皮包举过头顶，用尽全身力气向他的脑袋砸去。

“啊！”

包里的药胡乱的撒了一地，一枚铂金素圈戒指咕噜噜地转了好几圈，最后安稳落地。

“你他妈敢打我？”

中年男人反应过来，暴怒地掐住我的脖子。

我顿时感到呼吸困难，冷汗直冒。

是这种感觉！

这是发病的前兆！

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，我看到了顾逸尘嗜血般的眼神。

他正朝着我的方向冲过来，大声喊着：“简夕！”




顾逸尘不知道，那天分手后我就独自去理发店剃光了头，又一个人进了冰冷的脑外科手术室。

在那之前，我经常感到头疼，偷偷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得了脑胶质瘤。

最可怕的是，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。

我父母早亡，我甚至提前写好了遗书，又随便在网上花钱雇了个人假装家属。

我不敢告诉顾逸尘。

我不想赌。

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，经济上、时间上都恨紧张。

为了省钱，那段时间他水煮肉片里的辣椒都要挑出来当一顿菜吃，却还是会把最好的留给我。

他曾经很内疚地对我说：“小夕，对不起，你相信我，将来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。”

我心疼地抱住他，“傻瓜，我当然相信，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努力最棒的人。”

可我失言了，我假装自己不愿意再跟他一起吃苦，假装自己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归宿。

贬低他，羞辱他。

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，顾逸尘独自在雨里站了好久好久。

而我，就躲在街道的拐角处，陪着他一起流泪，一起淋雨。

幸运的是手术还算成功，我活了下来。

可是后遗症却比疾病更可怕。

起初的癫痫一天要发作四五次。

我会突然失去意识、倒地、头后仰、肢体强直。

由于膈肌痉挛，会发出“羊羔”样的吼叫。

再之后，全身肌肉开始有节律性的抽动、常常咬破舌头、口吐白沫。

甚至，大小便失禁。

没人知道这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意味着什么。

每次清醒之后，我都会检查身上因为磕碰所受的伤，然后在监控里回看自己发病时的样子。

我需要根据视频尽量将伤到自己的桌椅、利器转移到其他位置。

即使自卑、难过、痛苦，却还是想要活下去。

我需要每天按时吃药，需要花很多钱复查。

在原来的那个城市，我几乎被所有的设计公司炒了鱿鱼，拒之门外。

我只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。

没想到，就是这么巧，顾逸尘竟然成了我的顶头上司。

好在，我已经很少发作了。




在顾逸尘创业最难的那年，我跟他提了分手。

他痛哭流涕的求我留下，说五年内一定会给我想要的生活。

我嗤笑一声：“五年？别开玩笑了，哪个傻子愿意等一个穷光蛋五年？”

顾逸尘大受打击，心灰意冷。

“简夕，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。”

我无所谓的让他赶紧滚。

他不知道，分手的第二天我就剃了光头，一个人进了手术室。

......

再次见到顾逸尘，是我到新公司面试的那天。

他说的没错，五年内他就可以功成名就。

今年，刚好第五年。

此时，顾逸尘就坐在面试席的中心位置上，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。

他一手撑着下巴，另一只手拿着笔，吧哒吧哒有节奏地敲打着我的简历。

“简小姐，请问你为什么会选我们公司？”

他冷冰冰的开口，带着疏离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
这跟记忆里的他判若两人。

以前，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极尽温柔。

在一起的三年里，除了分手，我们甚至没有吵过一次架。

“简小姐？顾总问你话呢。”

旁边的人事经理轻轻敲了敲桌子，强行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
“哦，因为贵公司实力雄厚，很有发展前景。”

我随口一说，很官方的回答。

“呵，是吗？”

顾逸尘突然笑了，终于抬眼看着我，满是嘲讽。

“很有发展前景？我记得简小姐眼光极高，很少看得上所谓前景。”

“怎么，当初的选择错了，高枝攀不上了？”

我心中一颤，觉得胸口有点堵，耳朵也跟着嗡嗡作响。

“婚纱设计师是需要爱的，你懂什么是爱吗？你真心实意的爱过别人吗？”

他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，逐渐偏离了面试主题。

所有人抬起头，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，我攥紧双手，指甲陷进肉里。

我懂，我怎么不懂？

“人事部，不要把什么人都往里招，筛选简历的时候也不好好看看！”

顾逸尘皱着眉头，压着怒意，毫不留情。

我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到了脑袋里，他的每个字都像在我的心尖上凌迟。

他恨我。

也难怪，当初是我费劲心思甩了他。

我伤害了他的感情，也伤害了他的自尊。

现在，我只是很后悔当时没有好好看看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信息，冒然就将简历撒网式的投了出去。

“不好意思，耽误大家时间了。”

我站起来，微微鞠了一躬，扭头就走。

“等等。”

顾逸尘突然开口。

我脚步停住，手放在把手上还没来得及开。

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。

“你要是愿意，就从最底层做起，随时加班，随叫随到，我的所有命令都不能违抗。”

“这些，都能做到吗？”

我在犹豫。

这是我到这个城市找的第一份工作，也是半年来第一次通过面试。

说实话，我真的太需要钱了。

“好。”

我哑着声音回答。

这一刻，我想隐瞒我现在的病情。




凌晨，顾逸尘突然打来电话。

“明天早上九点，来我给你发的这个地址，买两杯热咖啡，再买一屉水煎包。”

我不想去。

我应聘的是婚纱设计师，并不是他的助理。

可他之前说了，“所有命令都不能违抗。”

第二天一早，我打车来到他的别墅，拿着买好的东西按了门铃。

过了一会儿，电话传来他发的两个字：“等着。”

我收回手机，站在瑟瑟的寒风中发抖，直到二十分钟门才被人打开。

顾逸尘穿着长浴袍，头发挂着水，看样子刚刚洗完澡。

我把东西递给他，可他没接。

“进来，把买的东西打开放到那边的餐桌。”

我拘束地往里迈了一步，站在地毯上就再也挪不开了。

这房子气派非凡，装修高档，是我只能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奢华。

“去啊，愣着干什么！”

他没有耐心了，我赶忙把东西放到餐桌上，打开，布好筷子。

“逸尘，是外卖送到了吗？”

一道甜腻又暧昧的女声从旁边的卧室传来。

紧接着走出来一位长发及腰的美女，身上围着抹胸浴巾。

“这位是谁啊？是你新请的保姆吗？”

她边擦着头发边看着我笑，表情里尽是嘲弄。

不难想象，两个人刚才都干了什么。

原来，他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。

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，从心底翻滚，又汹涌地冲到了喉咙。

顾逸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，很温柔地对她说：“快吃吧，昨天晚上不是说早上想吃生煎包吗？”

美女不紧不慢地走到餐桌前坐下，最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。

“哎呀，这都凉了！”

随后又夹起一个生煎包放到嘴边。

“这个也都冷了！”

“逸尘，这怎么吃嘛！”

顾逸尘冷哼一声，语调里带着冰冷的讽刺。

“真是什么都干不好，连送个东西都出错，还做什么设计师？”

“愣着干嘛，还不赶紧丢掉？”

我眼睛酸涩难受，将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东西，悉数扔进了垃圾桶。

那个曾经宠我爱我不忍心让我受一丁点委屈的顾逸尘，已经站在别人身边了。

我倔强地吸了吸鼻子，转身往门口走。

顾逸尘紧跟着走出来，他忽然伸手把我甩在墙上，反手把门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