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永远不会忘记，那天在我打伤许妍逃跑后，我哥就很快找到我，逼我跪在许妍病床前道歉。

我不愿意，他就狠狠一脚踹到我膝盖上，眼神冰冷的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
“徐青，道歉！”

我咬牙忍着腿上的巨痛，两条腿依旧站的直直的。

“我没错，凭什么道歉！是她先污蔑我朋友的！”

可是我的解释并没有说服他，反而让他更恼了，猝不及防又是一脚踹过来。

“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，妍妍关心你有什么错，可你竟然下这么重的手，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！”

他的话，一字一句好像针扎似的，戳得我千疮百孔，心脏抽疼。

可是对上许妍虚伪窃喜的眼神，我仍是不愿意低头。

如果不是她，我根本不会失去爸爸和哥哥的疼爱，我凭什么道歉！

而我的倔强，也彻底惹恼了我哥。

最后一脚，他竟然使出了全身力气，踹到我腿上时，我明显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。

“啊！”

我疼得满头大汗，扶着床沿直直跪了下去。

我不想跪的，可我实在太疼了，根本站不起来。

更何况，我哥就像是在提防着我起身似的，一直按着我的背，将我的头死命往下压。

“道歉，这是你欠妍妍的！”

每压一寸，身体的重量便会往断裂的腿上加重一分。

再这样下去，我丝毫不怀疑我恐怕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。

求生的本能，最终迫使我向许妍低下了头。

“对不起啊，我不该打你，更不应该折断你的手指，不过现在我还你一条腿，也算扯平了吧，你让我哥，放过我吧……”

许妍眼神中的得意一闪而过，然后立马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劝我哥。

“哥哥，你别这样对青姐，青姐那样做也是无心的，你千万不要为了我而伤了你们兄妹之间的和气……”

事实证明，她说话真的很管用。

几乎话音刚落，我哥就放开了我。

我低着头，扶着床头柜艰难从地上站起来。

剧烈的疼痛让我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栽倒在地，而我哥由始至终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，没有扶我一下。

以前，他会因为我受了欺负而拼命跟人算账。

他说会永远保护我，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。

可是现在，他也会为了别人，而将自己的拳头挥向我。

从这一天起，我再也没有哥哥了。




跟着我哥到家时，家里已经做好了饭。

帮他开门的，是我们的养妹，许妍。

她身上穿着围裙，另一只手拿着铲子，齐腰长发被高高束起，眼神明亮又欣喜地看着我哥。

“哥哥回来的真及时，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！”

说着，她朝我哥身后看了一眼，大概是没看到我，微微蹙了下眉。

“青姐呢？她没跟你一起吗？”

我哥原本还冲她微笑的嘴角，一下子就沉了下来。

“管她做什么，她不来更好，省得看着心烦！”

我苦笑着摇头。

不，哥哥，我想回来的，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了。

每天回到狭小幽暗的出租屋，吃着冷硬的剩菜剩饭时，我都会忍不住想起家。

想你和爸爸在做什么，想吃爸爸亲手做的红烧肉……

可惜这辈子，我再也吃不到了。

想到这儿，我爸正好端着一盘红烧肉从厨房出来。

他今天满六十了，身体还很硬朗，只是头发白了不少。

大约是听见了我哥刚才的话，他的脸色瞬间变的很难看。

“这种日子提她做什么，不愿意回就永远别回来了，哪天就是死在外面，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！”

我听见这话，一颗心被深深刺痛了。

尽管我已经是一具魂体，我不可能生出任何感觉，可我还是觉得好难过。

爸爸，如你所愿，我真的死在外面了。

不过你不去看我也挺好的，因为我的尸体好丑陋，我怕吓到你……

亲人的疏离，是一生漫长的潮湿，明明已经选择了坦然接受，可类似的情况每经历一次，心便剧痛一分，难以避免，无可自拔。

可是明明在很久以前，我们一家也是有过幸福时光的。

大概在什么时候呢？

我仔细回想着，目光却落在许妍脸上，清楚看到了她听见我爸那句话后，微微扬起的嘴角。

我闭上眼，实在厌烦。

在她来这个家之前，我过得明明很幸福的。

爸妈都是女儿奴，打小宠我。

我哥更是极富一个做兄长的责任心，不管走到哪儿都要带上我。

以前听我妈说，我小的时候拉臭臭，我哥第一时间跑过来帮我清洗，然后换上新的尿不湿。

明明只比我大三岁，可做起这种事情也是有模有样。

他一天抱我的时间，比我妈都多，不是亲就是哄，怎么抱都抱不够。

后来上了幼儿园，我哥竟然瞒着爸妈，把我偷偷塞进他的书包里，非要带我一起上学。

后来这事儿被我爸发现了，抽起棍子就要打他。

我哥还撇着嘴，满脸不服。

“我就是要带小妹去上学，她长得这么可爱，在家被人偷了怎么办！”

我妈坐在一旁忍俊不禁。

“好好好，我们堂堂也是个小男子汉了，那你以后可一定要保护好妹妹哦！”

“那当然，我的妹妹必须我来疼！”

我哥拍着胸脯打包票。

在之后的岁月中，他也确实说到做到了。

我在外面被别的小朋友欺负时，他二话不说就扑上去一顿猛揍，打得对方哇哇求饶都不罢休。

后来上了初中，我五官长开了，越发可爱了，他生怕我被外面的黄毛骗走，天天风雨无阻地送我上下学。

以我为中心，方圆三公里但凡有雄性生物出现，都是我哥防备的目标。

我妈为此没少说他。

“青青早晚有一天要嫁人的，姑娘大了留不住，难道你还能跟着她去婆家不成？”

我哥一本正经，“谁想娶我妹妹，先过了我这关再说。”

我妈啼笑皆非，“那我看这辈子都没人能把我们家青青娶走了。”

“那也没关系，我养青青一辈子，谁都不及我对青青好。”

我哥当时说这话的时候，我已经上初三了。

他眉眼中的温柔和认真，让我恍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妹妹。

他说过会对我好，会一辈子保护我的。

我对这话深信不疑。

只是当时的我们都没想到，幸福日子会那般短暂。




为了替收养的妹妹出气，我哥亲手打断我一条腿。

他说他没有我这样讨人厌的妹妹，要我有多远死多远。

如他所愿，我真的死了。

可最讨厌我的哥哥，却又跪在地上哭到泣不成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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惨死的那天，我的尸体被两个犯罪分子扔进了一条臭水沟里，直到两天后才被人发现。

此时的我已是一抹游魂，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上爬满蛆虫，腥臭难闻，一张脸更是肿得不成人样，就算化成灰都未必有人认出来。

接警的两名小警察认定这是一起重大刑事案件，第一时间把我的尸体送到了法医室，

希望能从尸体上提取到有用信息，以尽快确认我的身份。

只是他们大概想不到，亲手解剖我的大法医，就是我的亲哥哥，徐鹤堂。

彼时已经临近下班时间，我被送过来的时候，我哥和他的小助理早已换下工作服。

尸体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，让我哥本能皱起了眉。

饶是已经见惯死尸，他还是有些嫌弃地转过了身。

小助理强忍呕吐的冲动，小心翼翼打开裹尸袋，然后叹了口气。

“徐哥，这可是个大工程啊，今天就是一宿不睡都搞不完。”

我哥随意地瞥了眼我的尸体，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。

“今晚不搞了，正常下班，老爷子六十大寿，我必须回去。”

说话的同时，他屏幕上拨出了一串号码。

我凑近一看，正是我的。

真是难得，我哥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。

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来着？

哦，四个月前。

为了替家里收养的妹妹出头，他打电话约我见面，然后生生打断我一条腿。

因为这事儿，我直接和他断绝了兄妹关系。

当时我哥也没什么反应，只是冷着脸冲我放狠话。

“徐青，你就作吧，早晚有一天你能把自己作死！”

事实证明，他一语成谶了。

我真的死了，死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。

所以此时的他又怎么可能联系上我呢？

“对不起，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”

听筒内传出冰冷的机械音。

我看见我哥眸子微微一沉，发狠似的握紧了手机，俨然是生气了。

小助理见他脸色不好，小心翼翼道：“徐哥，还跟青姐怄气呢，她到底是你妹妹，有什么话说开不就好了……”

“她不是我妹妹。”

我哥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，语气狠绝。

“我没有那样的妹妹。”

说着，他拔腿就走了。

可是出了办公楼后，大概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，他又掏出手机给我发了一条信息。

“徐青，爸今天过生日，十二点之前不到家，你就永远别回来了！”

我飘在他身边，有些恍惚，更有种难以名状的刺痛。

哥哥，你回头啊，只要你回去看一眼，就能看到我了……

人家都说亲人之间是有血缘感应的，可我和我哥之间的亲缘大概太淡薄了，以致他迟迟没有听到我的期盼声。

眼看着他在微信上给我发送的消息前，多了一个红色感叹号，我哥阴鸷的脸彻底冷到了极点。

“徐青，好，你可真是好样的！”

他咬着牙，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火，然后驱车回了家。




初三毕业那年，本市突然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。

一个走私犯罪团伙在犯下累累罪行后，决定潜逃国外。

警方接到卧底线报，立刻在那个团伙的潜逃线路上部署行动，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。

身为警察的爸爸，和他的同事都参与了这场行动。

不想那一天，犯罪分子发现了卧底的存在，于是临时改变计划，打算在闹市区制造暴乱以拖延警方。

偏偏那么巧，我那天缠着妈妈去街上买衣服。

暴乱发生后，妈妈为保护我，被犯罪分子数刀捅死了。

而我爸的同事，也就是许妍的父母，也在那场暴乱中为了救爸爸而壮烈牺牲了。

事后，我爸不忍许妍被送进福利院，便收养了她。

我那时候沉浸在失去妈妈的悲痛中，觉得许妍和我同病相怜，主动让她住进了我房间。

一开始，寄人篱下的处境让她心里不安，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我们每一个人。

可是后来，她就变了。

最初，只是她要求和我睡在一间屋子里太挤了，想单独住。

可我家本就只有三间屋子，没办法，我爸只好在客厅做了一间隔断给许妍住。

但住了没过半个月，许妍又说隔断间太吵了，夜里睡不着。

我爸为此发愁，想置换大房子，奈何手上没那么多钱。

为了不让爸爸为难，我只好主动提出和许妍交换房间。

那时候的哥哥已经上大学了，只有寒暑假才回来。

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，心里老大不愿意。

许妍便红着眼站在他面前诚恳道歉。

“对不起哥哥，我以前在家的时候，就是一个人住的，我原本想着我都没有爸爸妈妈了，你们肯收养我，我就应该很感激了，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矫情，我始终在心里告诉我自己，我和青姐不一样，她还有爸爸和哥哥疼爱，比我有任性的资本，我……”

她话还没说完，便哭得泣不成声。

我爸当场心疼坏了，狠狠把我哥训斥了一顿。

我哥也羞愧难当，他没想过为难许妍，只是怕我受委屈。

但是在我心里，这并不算什么委屈。

就像许妍说的，我还有爸爸和哥哥，只要他们还在我身边，我就已经很满足了。

可我没想到，一间屋子的退让，之后换来的就是步步退让。

爸爸出于愧疚之心，对许妍有求必应。

凡是我有的，许妍也要有。

而我没有的，许妍必定有。

当我意识到爸爸的心已经开始无限度的往许妍身上偏离时，心里不是不难过的，但我理解。

许妍没有父母了，爸爸多偏爱她一些有什么错呢？

而我缺少爸爸的关心也没什么的，至少我还有哥哥。

可是后来，哥哥也变了。

在哥哥上大学到工作那几年，我与他的微信聊天记录上，他对我的关心越来越少，而提到许妍的字眼却越来越多。

我听许妍说你学习成绩又退步了，你怎么回事，一天到晚能不能干点正事儿！

妍妍最近看见你和一个体育生走得很近，之前对你说的话，我看你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！

徐青，听说妍妍身体不舒服，我在网上买了药闪送到家，你提醒她吃，好好照顾她。

……

他对许妍的称呼，从一开始的陌生客气，渐渐化为宠溺。

而我，因为许妍在他面前时不时的抹黑，则从“青青”，变成了“徐青”。

只是愚钝的我满心以为，对我那样好的哥哥，绝不会跟我疏远。

可我却忘了，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。

所以当我意识到许妍已经一点一点挤占我在这个家的位置时，我对她的排斥和厌恶，毫不掩饰地挂在了脸上。

而我得到的，则是爸爸和哥哥的轮番指责。

“许妍没有亲人了，你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！”

“徐青，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惹哭妍妍，我饶不了你！”

许妍成为了我和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，随着时间的过渡，这条鸿沟也变得越来越深。

直到四个月前，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许妍三根手指头，也彻底打断了我和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温情。




打断徐妍手指的那天，正赶上我二十岁生日。

我和两个好哥们儿打算找个餐厅好好庆祝。

没想到会那么凑巧的在街上遇见许妍。

她看着我哥们儿流里流气的样子，面上佯装一副关心之色。

“青姐，你怎么又和这种人在一起，哥哥要是知道了，又要担心你了。”

她一提到哥哥，我瞬间就炸了。

在我家这些年，她不遗余力的在背后抹黑我，以致我哥对我的偏见越来越深。

而她抹黑我也就罢了，还看不上我的朋友，看他们的眼神，就好像是在看一堆垃圾一样。

所以我一下子就恼了，在大街上便对许妍动起了手。

等有好心路人报警，眼看着警车赶过来的时候，两个好哥们儿慌忙拉着我跑了。

而那一天，也成为了我人生中最至暗的一天……

想到这儿，我不由得朝许妍看去。

她正乖巧懂事的给我爸夹红烧肉。

“爸，这是我照着你的菜谱学的，要是不好吃，你可不能怪我哦！”

我爸笑呵呵地摇头，“怎么会呢，我女儿不管做什么都好吃。”

我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对我这样笑过了。

自从许妍来到这个家后，爸爸对我宠溺的笑，渐渐就成为了一种奢侈。

因为许妍没了爸爸，我爸怕她看到我们父慈女孝的画面后会触景生情，所以他便很少关心我。

可是后来，他却总对许妍笑。

许妍成绩好了，他笑。

许妍给他洗衣服，他也笑。

许妍让他戒烟，他呵呵笑着就爽快答应了。

而在此之前，我因为戒烟这个问题不知劝过他多少次，每次得到的都是他一脸的不耐烦。

“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，有这闲工夫好好搞搞学习，看看你都退步成什么样了，你有许妍一半懂事，我也不算愧对你妈了！”

可是爸爸似乎忘了，最开始，我的成绩一直是优于许妍的。

是他说不想让许妍因为成绩自卑，所以每次考试，我都不敢考好的。

而许妍，早已成为我爸眼中的千般万般好，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了。

所以那天在街上打她的时候，我有好几拳都重重打在了她手指上，当场就断了。

不过现在看起来，好像已经恢复如初了。

她给我爸夹完肉后，又夹了一块递给我哥。

“哥哥，青姐今天不肯回来，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？”

说这话的时候，她拿筷子的手也不知怎么搞的，冷不丁一抖，以致肉掉在了我哥衣服上。

许妍赶紧道歉，“对不起哥哥，都是我不好，刚刚手指也不知道怎么又抽疼了一下，所以才没拿稳筷子的。”

“你的手还没好？”

我哥没顾及自己的衣服，而是第一时间关心她。

许妍先是摇头，然后又笑着点了点头。

“其实已经好很多了，哥哥给我买的药很有用，只是前几天去复查的时候，医生说骨头伤的太狠了，所以才……”

“是徐青不好，下次见到她，我让她给你道歉。”

我哥提到我，脸色又青了。

我默默听着，垂下头忍不住苦笑。

哥哥，你难道忘了吗，我已经道过歉了啊……